中國日報網環球在線消息:“我好像又看到了憔悴的婦女在食品店前排成的長隊,哀傷的母親、傷員、殘疾者,以前夢魘一般的影像似乎又出現在了那個陽光燦爛的中午。”1939年的英倫夏日,茨威格(Stefan Zweig)恍惚中回到了1918年戰敗的奧地利。始于越戰的創傷后應激障礙(PTSD)治療,針對的是戰爭的恐怖體驗在成年人心上留下的傷疤。在初諳世事的孩童心中,戰爭更是終生難以磨滅的痛苦烙印。
轟炸、逃亡、饑餓,是1930至1945年間出生的德國人的童年情景。據德國心理分析學會(Deutsche Psychoanalytische Gesellschaft)的統計,這代戰爭兒童中,約三成遭受到嚴重的心理創傷。病理學家拉德波德(Helmut Radebold)就發現,很多為耳鳴與暈眩所苦的病人,都有戰火中的童年陰影:耳鳴病人對空襲和跑警報刻骨銘心;暈眩病人則往往親眼目睹過暴力事件,或曾亡命逃生,于是會不自覺地重復運作起模糊現實的心理防御機制。
在集中營幸存者的心理干預方面,已有經年的研究。相較之下,以納粹德國年代的戰爭兒童為對象的心理學課題,近年才出現成熟的研究時機。一則,過去幾十年德國走在反思和清算納粹的曲折長途中,區分兇手與受害者常成了心照不宣的禁忌。一直到2002年君特·格拉斯(Guenter Grass)出版《蟹行》(Im Krebsgang),及一些自傳體報告,如布魯恩(Wibke Bruhn)的《我的祖國》(Meines Vaters Land)和肯波夫斯基(Walter Kempowski)的《通通免費》(Alles umsonst)浮出水面,才為重提受害經歷創造了輿論環境。二則,當年的戰爭兒童,如今漸次退休,卸卻工作負擔,清寂的晚年是清理早年心路的機緣,童年的陰影才下眉頭又上心頭,他們常因抑郁、恐懼及神經官能癥而向心理醫生求助。
根據心理分析學會作的調查訪問,戰爭兒童的心理陰影,常來自失去家園、空襲、饑寒、兄弟姐妹死亡、難民營間的輾轉和新定居地的敵意。正視悲慘的經歷,是治療的出發點。然而戰爭期間,存活尚且不易,戰爭結束后,自視作戰爭受害者又被目為政治不正確,戰爭兒童的心理障礙一直潛伏下來,并以不同的方式烙印到下一代心上,以期實現不自覺的自我拯救。研究的重點問題之一,就在于:戰爭兒童的心理陰影,如何代代相傳,并影響今日的德國社會呢?
戰爭兒童的下一代,指1960至1980年間出生的德國人。心理分析學會發現,這一代人常有過重的負責感,改造社會的欲望較強。創傷的傳遞,有兩種方式:父母長年累月喋喋不休地敘述當年的痛苦,孩子便認同了這些經歷。例如父母常嘮叨安頓下來真不容易啊,孩子成年后就會將買地建房視作頭等要務。另一種情況則相反,父母對過去的傷痛經歷三緘其口,而家庭并非真空,憑借社會上的零碎信息,孩子們不免會猜度家庭的歷史,設想父母當年的情感狀態,遂為恐懼和負罪感所擄。他們常出現身份認同障礙,不自覺地扮演(acting out)起某個悲壯的角色。
在老齡化的德國社會,為當年陰影所苦、陷于心理和生理病痛的戰爭兒童,絕非可容忽略的少數。今天,德國的社會保障體系千瘡百孔,失業率在同等水平的國家中名列前茅,進一步刺激了第二代人的不安全感,與生育率的持續下降不無關系。因政治時局而耽誤了60年的危機干預,不論從微觀還是宏觀層面,都愈見必要。拯救兩代人的心靈,并非朝夕的功夫,正視比掩飾勇敢,歸因比歸罪有效。當社會問題促使德國學者拾起戰爭兒童的危機干預研究時,飽歷自晚清以來百年苦難的中國人,難道仍無所觸動?(文/研究員 vanvan 編輯:陳凡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