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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北鄖縣固定供血者調查:賣血600cc獲168元 2009-11-04 09:13
去年的一個雪天,她、周文芬和村里另一個女人手拉手下山,結果三個人一起滾出去好遠。后來再遇到下雪天,她們會在前一天晚上就去孫家灣的親戚家住,這樣方便坐船。 而高從芬則“沒這個福分”,她住在離孫家灣更遠的鄭家河村。從2000年開始,她和丈夫老董就出門賣血。到了那天,他們得一早把豬喂飽,再把牛拴在山上。 同時,去抽血也需要在人前遮遮掩掩。“去之前也怕人說。可考慮到缺錢,頭痛醫頭,腳痛醫腳,先抽了再說。”這個51歲的中年婦女無奈地說。 那時,兒子剛上高中,家里的房子也搖搖欲墜。她跟老董到血漿站時,發現院子里都是排隊的人。一直等到半夜,他們才輪上。 看著“那針跟給豬打針的針一樣粗”,高從芬還沒開始抽,就覺得有點發暈。 大約半小時后,從她身體里抽出來的血漿,被放在一個小推車里,推到另一個房間。而還有些發暈的高從芬,起身去發放營養費的窗口,簽名領到83元錢。 她身體的不適感也隨之消失,因為“錢拿到手了,就只顧著高興了”。而丈夫老董則抱怨采血的機器太不懂得體恤人:“日他個媽,那個機器準得很,一斤二兩的袋子,差眼淚個兒那么大一滴都不行,非要給你抽夠才行。” “他們都是遭罪的人!” 高從芬的娘家就在楊家溝村。有關她這些年“賣血供兒子讀書”的事,周文芬等這些娘家人并不陌生。方圓幾十里內的抽血者,她們差不多能一一道來。畢竟,大家常坐同一條船,做同樣的事情。 在往孫家灣跑了半年后,附近抽血的人越來越多,在“血頭”的帶領下,30多人決定包船。每隔一周的周一,這條船就會從距高從芬家不遠的韓家洲出發,裝著一船人,直奔血漿站。 在漢水流經的鄖縣縣城上下游河段,就有了這3條在特定的時間被人稱為“血船”的船。在固定的時間,它們載著一批相對固定的特殊乘客,往返于起點與終點。其他數千名供血漿者,則通過血漿站專門購置的班車或是其他方式,往返于城鄉之間。 “扎著怕痛,不扎又不得過日子。”指著臂彎處大小不一的針眼,高從芬反問道,“你說日子要是過得好端端的,誰會去受這個罪?” 兒子上大學每年學費就得5000元,從高中起,他的學費和生活費,大多靠老兩口抽血。她原本以為,兒子大學畢業工作后,她就可以不再“受這個罪”了。 可一切都非這個鄉下女人所能預料。兒子不僅很長時間沒找到工作,而且后來還被同學騙進一個傳銷窩點。 對方打來電話,要他們交3000塊錢贖人。“你現在就是啃他骨頭吃他肉,我也沒辦法。”高從芬告訴對方,“我們身上連血都沒了,別說是錢。” “她們都是遭難的人。”老謝說。 十年來,河水或洶涌激蕩,或靜靜流淌,作為這河段上唯一的公共交通工具,唯獨這條船風雨不變,給大河兩岸的山里人,帶來不少方便。老謝也成了人們口中的“好人”。 爬過3個小山頭,穿過山頂的松樹林、山腳下的稻田和河灘上的玉米地,周文芬等人終于趕到了河邊。這時天色微亮,剛好6點。 “等等她們吧!”劉開連對老謝說。同村另外4個抽血的女人,還走在半山腰上。 “這些人都是搞那個的。”一個過河的女人對身邊的女人嘀咕道。柴油機轟鳴,對方沒聽清楚,說話的女人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,同時斜了斜眼睛瞅著劉開連她們,壓低嗓門兒說,“賣血的!” 差不多10分鐘后,船開了,10個乘客,7個是去“搞那個的”。 等船的間隙,劉開連掏出包里的一根黃瓜對桂芳說:“到時候我們仨分著吃了,心里會舒服點。”她告訴這個第一次來抽血的女人,長期抽血的人,出門前會帶上白糖或奶粉,或者是橘子和蘋果,還有人會帶自家曬的紅薯條。 船至油坊溝碼頭,背著大包小包的人涌上了船,頓時塞滿了船艙。 這已是立秋后的第11天,河面上又濕又涼。進城走親戚的一位中年婦女拉開艙門,探頭看了一眼又縮回身來。“都是些賣血的。”她嘟囔道,臉上明顯不悅。 “生活怎么辦?總得搞錢吧?” 船艙逼仄而空氣污濁。周文芬想鉆出艙透氣,可江面上突然下起雨來,她不敢淋雨,只好鉆了回去。 這一船人里,有30來個是“搞那個的”,每人進城收3塊,返程收1塊。價格是“血頭”跟老謝講的,“血頭”坐船時,老謝不收錢。 “我咋敢跟血頭要錢,他要是帶這些人包船去了,我到哪兒裝人?”這筆賬,老謝算得很清楚。 47歲的龔傳海便享受著免費坐船的待遇。他是方圓幾十里有名的“血頭”,每次都在油坊溝碼頭上船。 與他一起上船的人,大多是他直接或間接介紹的。每介紹一個新人,采三次血漿后,血站會給龔傳海20元“勞心費”。這些人以后每采一次血漿,介紹人會提成一塊錢。表現好的介紹人,在年底還會有獎勵。去年,龔傳海完成了2000多袋,血漿站獎給他一床太空被和一箱梨花村酒。 龔傳海是在孩子舅舅的介紹下去的血漿站。那是2000年,他連續去了三次,但都沒“抽血”,“總感覺丟人”。 可家里每年上繳提留就得五六百元,收成不好的年頭,地里收的糧食全賣了也不夠。家里不僅沒糧可吃,還得花一大筆錢給妻子做手術。 第四次去血漿站后,龔傳海決定“豁出去了”。在那里,他也接受了一番教育,知道自己是在“獻血漿”而非“賣血漿”。這個方圓幾個村子里最早“搞那個的”人,聽到別人說“賣血漿”,往往不高興,并且會聲明“我們這是獻血漿”。 同樣不高興的,還有血漿站站長李光成。 “我只要聽到‘賣血漿’,心里就老不高興。”他強調,“人家的奉獻遠遠不止100多塊錢。”這位站長要求他的護士,在采集完血漿后,不能將血漿袋隨手扔在臺子上,“這樣會給人家造成心理創傷”。他還建議護士最好雙手輕輕放下袋子,最后還要向供血漿者說一聲感謝。 在李光成看來,“獻血漿”是“一種高尚的行為”。但在山村里——尤其是老人們眼中,是種“難以接受的行為”。 “狗日的,肯定賣血去了,血賣了賣油,油賣了賣骨頭。”看見龔傳海回來,村里一位老人隨口罵道。 早期,血漿站曾獎勵過龔傳海一副對聯和門畫,但他不敢往門上貼。上中學的兒子,曾勸他別獻了。 “生活怎么辦?總得搞錢吧?”他把兒子給噎了回去。 每次進城,龔傳海都會換一身稍新的干凈衣服,回來后,妻子會給他燉碗雞蛋糕,或是煮個雞蛋,他還會喝一杯黃酒活活血。 他所在的村民小組,已有幾十個人找過龔傳海,希望他介紹他們去獻血漿。有些身體不合格的,還試圖找他去疏通關系。 “沒錢使嘛,你不獻?總不能坐吃山空吧?”龔傳海說,村民們大都跟他的想法差不多,“在家閑坐著也是坐著,獻了還有100多塊錢。” 偶爾,這個“血頭”也會一聲嘆息,他發現,村子里有手藝的人,都出去打工了,而自己沒什么手藝,“只能做這兩頭不見天的事”。 但他時常也會安慰自己,“現在日子總算好過了”,因為在他出生前后,他們家經常需要到處討飯吃。坐在23年前結婚時蓋的土房里,他會與家人一起“憶苦思甜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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